前文指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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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色渐晚。公共病房里的四张床位此时都被患者占满,略显嘈杂闷热。空气中充斥着消毒药水与各式饭菜的混合气味,十分令人不快。
韩文清接过苏沐橙从外边买的盒饭,却基本没怎么动筷子,只是沉默地看着病床上的人。
一番检查下来,这时叶修正扎着输液管昏沉地睡着,韩文清问他为什么一直不醒,医生说除了胃病发作还有低血压的症状,可能与过度劳累有关,需要好好休息。
叶修的呼吸时浅时深,被汗水浸湿的几缕碎发贴在他前额,眉心时不时地皱一下,可见病痛之中睡得并不安稳。
“饭再不吃就凉了。”苏沐橙用手帕帮叶修擦拭额头上的汗水,转头提醒韩文清。
“他经常这样?”韩文清反问。
“他的胃确实经常闹毛病,但是很少见他疼这么厉害。平时吃点药休息一下也就没事了,之前我哥在的时候……”苏沐橙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。
“对不起……让你想起伤心的事。”韩文清见状连忙抱歉,心中后悔自己今天怎么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。
苏沐橙摇头,表示不介意。
“其实……虽然叶秋哥跟我们认识没几年,但是我哥去世对他的打击可能更大。”苏沐橙随即开口,她和韩文清坐在病床旁,虽然和他不熟悉,却也知道是叶修网游中的朋友。
自从苏沐秋去世,她直到此时才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,一个可以与之谈论叶修的人。
“我和哥哥在孤儿院长大,那里的小孩子们都很没有安全感,所以都会强迫自己变得很坚强。我们随时都在做好被领养的准备,我和我哥也随时都做好与彼此分开的准备……不过幸运的是,本来只打算领养一个孩子的姆妈,得知我和哥哥是亲兄妹之后,干脆把我们一起收养了,在那之后我们过了一段十分安稳的生活呢。”
苏沐橙平静地陈述,韩文清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报以反馈,他之前并不知道苏沐秋兄妹竟是孤儿。此时他只能选择倾听。
“但是后来收养我们的姆妈病故了,因为事发突然,她的那些亲戚为了财产争来争去,我和哥哥却因为是被收养的孩子,没有人肯接受我们。所以哥哥干脆带我开始自己过日子,虽然一开始辛苦一点,总比生活在别人家看人眼色要好得多。”
“我们已经习惯了生离死别……所以大概骨子里都是独立的吧,因为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么弱小无力,所以随时都做好着分离的准备……但是叶秋哥不一样。 ”
苏沐橙说到这里,看向病床上的人,脸上的表情柔和了许多。
“他是离家出走之后在网吧被我哥捡回家的。虽然很少提自己家里的事,但是不管那是一个如何让他厌烦,想要逃离的家庭,他终归是有自己的家人和归宿的。 所以在遇上我们之后,他就把我们当成了自己新的家人……”
“在叶秋哥之前,我和哥哥都不过生日的。但是他非要说什么不过生日长不高,还用自己打游戏挣的奖金买生日蛋糕给我,那次哥哥和叶秋哥在厨房里忙活了好久,做出来一桌子好吃的饭菜,那也是我第一次过的一个像样的生日……”
韩文清听着苏沐橙满足的回忆,在脑海中想象两个十几岁的少年竭尽所能给予这个小女孩的一切,他甚至可以脑补三个人在他们简朴的屋中围着桌子开心庆祝的场景。
“所以说叶秋哥其实是非常重视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的吧……葬礼上他没掉一滴眼泪,一个人负责联系殡葬,通知哥哥的朋友们,在葬礼结束后那几天没日没夜地守灵,说是要给我哥好好送行……他还一直安慰我怕我有事,笑着开导我说没关系,以后我就是你哥……”
苏沐橙语声已经有些哽咽。
“……但我知道他心里难受。”
直到晚上,叶修才清醒过来。
韩文清恰巧去楼道打杯热水的功夫,就听到叶修所在的病房里一阵骚动。
“3床病人家属是谁?快来拦住你家病人!”
韩文清快步走回去,一进屋就看见叶修正奋力挣脱着苏沐橙和护士的阻拦下床,他手上的点滴显然是被强行拔掉,鲜血顺着手背一直流到指尖。
“别拦着我,沐橙我们现在就回家。”
“叶秋哥你别这样,先把液输完好不好?”纵使有苏沐橙和护士两个人阻拦,对方毕竟是一个男人,很难安抚下来。
一番骚动引得同病房其他人纷纷侧目私语。
怎么一醒过来就惹麻烦?!韩文清方才听完苏沐橙的话,本来觉得自己今天对待叶修的确有些不够体恤,但是此刻看到这副情景,怜悯之心统统自动抛到了一边。他走过去一把抓住叶修的领口扯到面前:“你在疯什么?!知不知道自己在医院!”
叶修的眼神恍惚了一下,等到看清眼前的人,立刻又恢复坚定。他抬起还在流血的手,握住韩文清揪着他衣襟的右手,试图将它拿开。
“你又凭什么管我?”
这是韩文清第一次看到愤怒的叶修。他语声不大,表情也并未显得狰狞,但眼睛里的光芒却锋利如刀。叶修的愤怒仿佛一团燃烧在黑夜中的火焰,低沉,冷静,却具有灼烧人心的力量。
虽然覆盖在自己右手上的这只手对韩文清而言毫无力量可言,但是他还是默默放开叶修。一方面是被他罕见的情绪震住,另一方面,他发现自己无从回答叶修的提问。
是啊,自己又凭什么管他呢?千里迢迢跑过来又是闯到人家家里,又是擅自决定把他带到医院……正常来看怎么都是多管闲事吧?韩文清此时忽然有些迟疑自己的决定,对于叶修而言他不过是一个不够熟悉的网友而已。现在,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这份冲动,和关心。
叶修的身体因为韩文清手上猛然松开的力道一个趔趄,虚弱的他此时有些乏力,胸口喘息未平。头晕和耳鸣的症状又开始出现,但是他依然努力支撑着身体,站在韩文清面前对峙。
气氛瞬间变得紧张。
感官的混乱中,叶修察觉到有人从旁边轻轻地抱住自己的一条手臂。
“叶秋哥,你病还没好……就在这里只住一晚上,好吗?”苏沐橙显然被叶修的表现吓到,声音里已经带了点哭腔。
叶修听到苏沐橙的话,转头看到她红了一圈的眼眶,戾气渐渐散去。
他不再抵抗,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颓坐在床上。任凭护士靠近,帮他躺平,重新给他扎上针头。
输液袋里的液体顺着针头一滴一滴流入手上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内。手的主人自从躺下之后便一直睁着眼睛,空茫地盯着病房的天花板。
过了好久,就在韩文清以为他是睁着眼睛睡着了,叶修突然发出一声叹息,抬起手臂放在额头,遮住来自白炽灯光的照射。
“……他那天也像这样躺在医院里,可是为什么就再也好不了了呢……为什么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呢……”
韩文清听着病人的喃喃自语,忽然就明白了叶修为什么这样抗拒医院。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出神,手背上还残留着叶修方才留下的血迹。
他只知道苏沐秋是因车祸去世。但是对于活着的人而言,如果是眼睁睁地看着重要的人抢救无效,死在自己身边呢……他已经大致推断出事故当天发生的事情。不敢想叶修在医院里经历过怎样残忍的等待和煎熬。
但是此刻,叶修还是因为苏沐橙的一句请求留了下来。归根结底,他还是不忍心伤害到身边重要的人。
哪怕仅仅是一点自私的执念。
在这一瞬间,韩文清觉得自己想明白了,自己为什么要来见他。
翌日天色刚亮,韩文清在病床边别别扭扭地从打盹中醒来,刚想舒展僵硬的脊柱,却发现面前的床上已空了。
他回想起昨晚的种种,担心这小子无视自己直接跑回家去。等他电话昨晚回家去睡的苏沐橙,对方却说叶修并没回家。韩文清怕苏沐橙担心,连忙改口叶修去厕所,自己火速拔腿出门找人。
医院这时候走动的人还少,韩文清跑了两条楼道没见人影,又去楼下找。结果刚出楼门,就看到叶修在医院花坛边的长椅上坐着。
他还是昨天那身便服,在早上清凉的空气中显得有些单薄。这时正一只脚踩在椅子上,坐姿很是随意。
韩文清走近,看叶修从嘴里呼出一口烟雾,紧接着又似乎有些不适应一般,咳嗽了几下。
韩文清去在他旁边坐下。叶修看了他一眼,没有任何表示。
“胃不疼了?”
沉默半晌,最终还是韩文清先开口。
“抽烟么?”
叶修却用另一个问题代替回答,烟盒和打火机递过来。
韩文清没接,也没说话。叶修毫不在意,随意地把烟盒放在两人之间。
“他们说抽烟能止痛,可我怎么觉得除了呛人没什么作用啊……”叶修将他食指和中指之间半燃的烟举到眼前仔细端详。
“这么说还是在疼?”韩文清一根筋地继续他刚才的问题。
“这里才最疼。”叶修扭头看韩文清,指了指自己的心,唇角一勾。
天色微亮时的冷清光线晕染下,叶修的笑容拥有致命的吸引力。
妈的。韩文清在心中暗骂一句。
“韩文清你会不会抽烟?”
“不会。”
“要不要试试?我教你。”
“……你难道不是刚刚才开始抽?”
“是又怎样,反正比你早,教你足够了。”
“……”
叶修的坚强总是表现为,泰山崩于前,他除了面不改色,还会鼓掌叫两声好。 这是多年以后韩文清总结出来的经验。
前一天发生的事情,的确是韩文清记忆中极少数几次叶修的失态。
“话说,最近抢boss抢得不错吧?没我压阵还真是便宜了你们。”
“屁话!有你在又能怎样?”
“呵,你翻开公告记录自己看看。”
“哼!那你敢数一下一叶之秋遇到大漠孤烟之后的竞技场胜率?”
“……咳……今后哥可是职业选手了,不跟你计较罢了。”
那时的老韩还没有对叶修的垃圾话产生免疫。多年以后的他只记得自己终于在叶修的教唆下点了支烟,深吸一口,忍住烟气滚过喉咙的刺痛感,他心里却终于松了口气。
叶修,他没看错。这个人不会就这样轻易地被打倒,而是会在受伤之后重整旗鼓,连同失去的那一份继续狠狠地赢下去。
*** ***
最近老韩的存在感比较弱,因为叶修正在经历人生一大挫折,而且也还没有喜欢上老韩嘛。不过老韩更像是一个陪伴者,也是重要的支柱,虽然是叶修后来才意识到……
不过老韩跑这一趟倒是能够确认自己的心意了hhhh……他为什么要来见叶修?因为叶修是他自私的执念嘛。